时间:2025-07-25 17:01 作者:纯洁小天使
一个基层科员的AI烦恼,基层科员和科员的区别
本文来源:时代周报 作者:傅一波
34岁的孙通纳,是长三角某二线城市政府部门的基层科员。AI加入工作系统后,他的生活变了。
“效率不一定加倍,但工作量肯定是翻番。”
孙通纳的工作大多和文字打交道。过去,他的办公桌上时常堆满各种纸质材料,用以应对不同场合的发言需求。一份讲话稿,初稿、修改稿、分管领导审阅稿、定稿、整理稿、印发稿——前后得花上两天。
现在,纸质材料被收进了角柜,取而代之的是两个常驻电脑桌面的AI写作软件。发言材料、总结汇报,常规的文件先交给AI起草,他再进行润色提交。上级提出修改意见,他复制进对话框,让AI执行。
“工作变成了‘传声筒’,领导不方便直接对AI说的,就通过我转达。”孙通纳苦笑。
图源:图虫创意
几个月下来,他算是适应了。
办公楼的吸烟点,是他和同事适应之后的集中吐槽点。比如,看起来两天的工作,AI几分钟就完成。但是否真能用、是否合适,用过才知道。
它(AI)是出了“活”,但对于培育AI的人,新麻烦也来了——这是孙通纳和部分同事对于AI的共同感受。
AI在宏观的叙事中被称为“解放双手的工具”。可在现实里,它更像是一个单面的透视玻璃,映出现实里最琐碎、最真实的一面:效率与秩序、技术与情绪、指令与人性,混在其中,彼此纠缠。
成为“AI公务员”之前
事实上,孙通纳说,AI走进他和同事的生活比外界想的早很多。
2024年夏天,孙通纳所在部门开了一场名为AI赋能的会议,畅谈人工智能在日常办公中的应用与实践。他所在的部门不到20人,普遍在35岁以下,多数是文科出身。会后,大家一度不以为意。
直到数个月后,AI正式进入了工作视野。
那年十月,他和同事被要求“先熟悉AI工具”,“认认软件,知道哪个好用”。
这是他们工作变化的前奏。
孙通纳说,首先而来的是加班。原本的工作就让他感到吃力。如今,他和同事们都得用业余时间来完成试用的任务。同样的问题,写进不同的AI软件里,答案全然不同。他得在这些庞杂的回应里面,找到领导认为靠谱的最优解。
这只是理论层面。落在实践层面的工作,孙通纳得花更多时间。
他和同事被要求梳理在政务大厅窗口遇见的问题,把听到的、看到的和能想到的全写下来,塞进试用的一款AI软件,试图让它给出一个有效的回应。
“都是模版化的答复。”孙通纳觉得这不实用,“很多问题不是设定好模版就能回答”。他遇过的真实情况是,一位老人带着一摞护工简历,希望工作人员能帮忙背调。“这怎么用AI来回答?”但AI的出现,就是能让人觉得无所不能。
软件好不好用不是重点,他要做的是写出逻辑清晰的使用体会,提出让软件能真正赋能到实际工作的建议。
孙通纳花了一晚上,写了大约600字的试用汇报。文末,他特意写到,“在政务大厅内遇到的问题涵盖市民生活的方方面面,此汇报不能一一罗列清晰,仅供参考。”
“其实想说的是,部门人手不足,同事们已经竭尽全力在加班做了。”孙通纳说,考虑到保密要求,很多工作都没办法交给实习生或者外包来解决,只能靠内部工作人员来摸索,“这其实占据了不少原本的工作时间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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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说这些还只是预热,那么2025年春节前后的系列动作,则宣告AI全面介入了孙通纳的工作。
先是春节期间,工作群里领导陆续发出DeepSeek等AI模型的新闻和试用视频。领导连发信息:“趁着过节,快点熟悉。这是年后重点。”
节后第一天,开年大会照常召开,主题围绕“人工智能将深度改变办公方式”。
孙通纳把这个问题丢给了AI:写一篇AI动员会的讲话稿。他连续输入指令,界面频繁报错:“服务器繁忙,请稍后再试。”
断断续续的试验,他终于整理出了一段话:“以积极主动的姿态拥抱、学习新技术,掌握DeepSeek等大模型使用方法,运用人工智能辅助决策、分析问题,以‘人脑+AI’增强能力、提升工作质效。”
孙通纳的理解是,先提升效率。完成上级交办的任务是主要的,AI能帮助他在快速响应的过程中提升速度。
其次是质量。“AI快速响应的成果肯定不能直接取用,我得挨个看过、改过,才算完成。”他以写讲话稿为例,AI没法完全吃透人的想法,到最后还是得不断花时间,甚至是加班来培训AI,这跟提升效率可能是矛盾的。
尽管如此,AI与政务的连接已经进入多个应用场景。
譬如2月,全国多地都在政务系统接入DeepSeek,并在本地部署和应用,从公文处理到民生服务,从应急管理到招商引资,几乎涵盖了政务服务的全链条。
AI话题登上微博热搜,“AI公务员”一度成为网民热议的关键词。
“我们真的会被AI取代吗?”面对人们的猜想,孙通纳和同事们有过这样的想法。
加班变少了?
得到上述答案之前,孙通纳已经感受到AI带来了一些便利。
“确实减负了。大量的非常基础的工作是可以用的,有时候还能用来进行文本错误的筛查”。
他所在的部门是文稿密集型部门,每天主要工作是写与改。讲话稿、会议纪要、政策通告、调研报告——一份完整文件通常要经历五六轮修改,甚至十几轮。
刚接入AI的时候,孙通纳和同事是高兴的。
他说,写讲话稿有了“第一稿”;写报告能“起个头”;写总结报告能一键梳理关键词、生成逻辑大纲。更重要的是,有些繁杂但必须做的文字工作,用AI确实节省时间,比如把十份材料合成一份,从文字材料里提炼主旨观点,“AI挺靠谱”。
那段时间,孙通纳加班都变少了。但那是短暂的“黄金期”。
不久之后,AI的能力开始在政务系统中逐渐铺开。
在孙通纳如今使用的最新AI系统内,整合了三类功能:政务问答、行政写作、公文草拟。他可以通过“模板窗口”输入标题关键词,让AI自动生成不少常规的公文。
从表面上看,至少这样的工具能够大大地减少人工的工作压力。有报道称,深圳AI政务助手上线首日,就回答了超过8000个问题,平均每天帮助超2000名市民办理业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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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落至更具体的工作,孙通纳说还得靠人。政务大厅里的AI替代了前台的第一道问询,但复杂问题依然需要人来兜底,“市民的问题五花八门,不是所有东西都能归档回答”。
AI进入政务工作的速度越来越快。今年4月,孙通纳工作的地方发布《高质量发展三年行动计划》,其中就点出要深入实施“人工智能+”行动。
换言之,与AI有关的话题进入更多工作场景。
上级要的反馈时间越来越短,孙通纳和同事被迫要更快、更好地完成工作。有同事私下里提过意见,结果被告知,让尽快学会善用AI工具,“花了大力气部署的AI,就是要让大家开始用,总不能只当个摆设”。
于是,孙通纳使用AI工具的频率越来越多,培训AI的时间也越来越多,加班的时间也越来越多。
“像在给AI打工”
要说AI与政务的融合,孙通纳感觉还是差点意思。
一个例子是,他需要写一篇“AI助力基层治理”为主题的讲话稿。在输入指令后,AI在20秒内生成了1200字,通篇充满了常见的公文词句,比如赋能基层、重塑治理模式、打造智能城市……
上级领导看完之后反问了一句,“你理解我在讲什么吗?”
孙通纳不敢接话。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:AI不懂“讲什么”和“怎么讲”的区别,更不懂在不同场合下的用词份量,“(话)要讲到什么份上”。
比如一份发言稿,上级领导会在批注里改了几个词:“推动——换成深化”,“成效显著——换成阶段性成果”,“大力落实——换成有序推进”。
虽然全篇改动不大,但语义完全不同。他说,“某些特定的词汇得规范使用”。
材料里要传达的,不只是字面内容,更是上级与下级之间的距离感与含蓄规则。这样的修改,AI看不懂、也学不会——它不太懂“留白”,也不懂“拿捏分寸”。
最后,他只好推倒重来。后来干脆改了策略——先让AI写初稿,再拆写、重组,有时干脆拿它当个素材库,从中抠出几句能用的形容词。
“我越来越像在给AI打工。”他说。
这种折返跑式的工作方式,没能提升效率,反而变成额外的负担。
在体制内,还需要考虑信息安全问题。一位曾在搜索引擎公司任职的技术工程师向时代周报记者表示,在许多政务部门,数据安全一直是重点任务。
这意味着,正在办公室使用的电脑可能不太适应现在的AI运行速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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孙通纳那台用了六年的老机器,加载了两个AI软件之后,风扇发出的噪声越来越响。只要打开Word文档、网页和AI平台,系统就会跳出提示条:“内存占用过高,建议关闭窗口。”
有一天下午,他同时处理三个文件,一次性喂给AI几十条指令,结果系统直接崩溃。几个小时的工作内容没有保存,只能坐在椅子上,对着黑屏发呆。
“我们和AI,可能是一种彼此拖累的关系,AI强,电脑硬件差……”
更大的麻烦还在于:AI的数据池,是个半真半假的“混合体”,它会一本正经地制造错误。
有一次,孙通纳要写“本市过去三年AI相关应用概况”,结果AI列出五条“重点成果”,其中两条纯属捏造,甚至还配了数据指标。回查来源时,他才发现系统引用的是“类似地区”的旧材料——样式对了,数据却错了。
问题的根本在于,AI仍在学习阶段。许多本地政务信息无法联网、无法入库,也无法喂给它做基础。系统后台的数据更新滞后,模型输出的答案自然也错漏百出。它能熟练地套用模板,却难以判断真假。
于是他学会了一件事:先怀疑AI,再查证AI,最后“重写AI”。
某种程度上,这像极了他小时候抄书的方式:写下来,背一遍,再划掉重抄一遍——直到像是自己的话为止。
继续与AI为伴
李开复曾说:2033年前,40%的工作岗位会被AI替代。人们的梦想与专业可能在不知不觉中被AI蚕食殆尽。更深层的危机,不是失业,而是“失去了作为人的价值”。
他在《AI未来进行时》里写了一个场景:一群被AI取代的工人,被安排在一间房子里,通过VR操作不存在的建筑工地,体验“像工作一样的游戏”。他们不知道,那不过是一场安慰人心的幻象。
如今,孙通纳似乎身处其中。
图源:《A.I. Artificial Intelligence》
AI写稿、AI制表、AI汇报……从使用AI,到配合AI,到服务于AI,“人”的角色逐渐变成了中介者和协调者。
6月底,市里下发了一份《AI应用效果调查问卷》,其中三个问题是:
1: 您认为人工智能在哪些方面改善了您的工作?
2: 您对人工智能的未来发展持何种态度?
3: 您主要在哪些场景使用人工智能产品?
领导在会上提醒:“认真填一下,看看AI到底有没有帮到大家。”
孙通纳认真思考了一下,给出了几个正向的答案。在他的概念里,经过长时间磨合的AI,应该会越来越好。
几周后,结果出炉:91.67%的调查者表示满意,83.33%的人认为“AI提高了工作效率”。
其实,无论结果如何,孙通纳还是要继续和AI为伴。
6月中旬,他又接到了新任务,当地要全面铺开AI,需要抽调各部门的人去夜校讲课,要连着开50场的AI培训。
孙通纳依然先把这个问题丢给了AI——帮着写培训的教案。尽管他知道生成的结果还是需要花上更多时间去调整。但时间紧,至少得先有个初稿给出去。
回到最初的问题,AI会取代公务员吗?
孙通纳的感受是,有些工作确实是被分担了——材料起草更快、办事流程整理得更顺。也正因为此,对于公务员的要求也在水涨船高:用得不够快、不够准,可能变成了能力问题。
他说,AI带来的,不只是效率革命,也对自己提出了新的考验。
“我们既要教会它,还要保证不被它取代。”
孙通纳不怀疑AI的价值,他说“毕竟这是大势。”
只是,在AI的大势之下,孙通纳和他的同事们仍旧需要时间来磨合。
(应采访对象要求,文中的孙通纳为化名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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